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,日本藝術家奈良美智(YoshitomoNara)曾多次在facebook聲援香港,不但轉載9月28日佔中啟動直播視頻,一星期後又在其專頁上寫上「香港民主運動!加油!」,令港人窩心感動。他說香港與日本在民主道路上有相似之處,所以當回歸後見到有香港人自發去爭取民主,他也很支持。2015年3月這位「盟友」為個人展覽《無常人生:奈良美智》來到香港,還專誠為展覽創作了一套以「香港」、「九龍」、「新界」為主題的青花瓷碟。
「香港以前是英國殖民地,沒有民主制度。日本的議會制度也是戰敗後被聯合國強加的,不像台灣,他們的民主是自己爭取的,只有自己爭取的民主才是真正的民主。」雖然奈良美智不是那種說話鏗鏘有力的人,但這樣的答案經由繙譯口中說出,仍然擲地有聲。他說兩地不僅在民主道路上相似,在城市本身以及文化背景方面有也有不少類同,相比歐美國家的人更容易溝通、明白,這也是他更願意在亞洲、在香港做這個展覽的原因。「香港和東京大阪一樣,生活太豐富,但生活在這裏快樂嗎?」他說這些城市只要遇到一些天災,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,反而生活在深山的人,他們的生活不怕被大自然所影響,「他們更容易發現一些大家不為意的東西,肉眼看不見的世界和感情才重要。大都市生活的人,失去了這種能力。」難怪他到香港,也專程到大嶼山,他說那裏的野牛很有趣,漁村也幾十年不變,「我喜歡那些能看到歷史、看到過去的地方。」
隨心而畫 言語不能表達
奈良美智是位很純粹的藝術家,一直以來他想畫甚麼就去畫,要他解釋畫筆下可愛稚氣的小女孩從何而來,他做不到,他只是跟隨感覺去畫,並沒有說想特別表達甚麼內容。如果有留意2014年在蘇富比展出的《奈良美智眼中的世界》,看過他1980年至2010年間的作品,再對比這次在亞洲協會香港中心舉辦的《無常人生:奈良美智》,或會覺得他近年的作品有些不一樣。展覽名字《無常人生》來自藝術家一幅名為《Life Is Only One!》的木板繪畫,是亞洲協會看完他的日記、筆記及過去的作品所建議的,奈良美智回想這幾年的經歷,也覺得合適。
一直以來,奈良並沒真正感受到何謂無常。年輕時,他經常自己獨處,在德國留學的生活偶會辛苦,他從沒覺得是苦難;與爸爸關係不好,反叛的他高中畢業後已搬出家,之後兩人便很少見面,感情也很冷淡。六年前爸爸離世,身處上海的他回國奔喪時,竟故意延遲起飛時間逃避葬禮。2011年日本東北大地震,很多人瞬間失去至親,一時間有很多以家人為題材的電影和電視劇出現,令他不禁反思自己以前為何如此任性,他開始思考眾生是否平等,也後悔自己沒有彌補與父親的冷淡感情。「那時我醒覺所有東西都不是理所當然,它可能會轉瞬即逝,但精神層面的東西又能否流傳呢?」那刻開始,那種無常之感便衍生在他心內。
音樂入畫 受抗爭歌詞影響
策展人南條史生指出,早在日本十三世紀著作《平家物語》已提到諸行無常的佛教人世觀,「只要有形體的東西都會有逝去之時,這種逝去的無常帶有一種悲傷的孤獨。」他說大地震之後,奈良的作品多了許多傷感,虛空的感覺也強了很多。「生命充滿喜樂之事,但喜樂亦有消失之時,即使樂在其中,也會悲從中來,奈良美智的作品常常流露這種情感,而不是表象的哀傷或孤單。」這或許在其作品《Fountain Of Life》裏有所體現,巨大茶杯上小孩的臉上不斷落淚,這時耳邊傳來旁邊展廳的音樂,威爾斯民謠歌手Mary Hopkin《Voyage of the Moon》的旋律帶着淡淡憂傷,觀者也可以有自己的「物哀之美」。
展覽很難得也展出奈良的攝影作品,原來過去十年他一直在世界各地拍攝風景、動物與小孩的照片,這些照片在投影機下慢慢切換,背景音樂為畫面增添了情感,除了《Voyage of the Moon》,還有美國創作歌手Norman Blake的《Blackberry Blossom》。小時候的奈良生活孤單,音樂和繪本一直陪伴他成長,到後來他進行創作時,音樂更是不可或缺。奈良生於1959年,戰後的日本深受美國文化影響,六七十年代的音樂影響了他。那個年代Punk Rock剛誕生,他說很多人都誤以為他深受影響,事實上他家鄰近美軍基地,最常聽到的英文歌曲廣播是一些民謠和創作型歌手的歌曲,他舉了兩個例子:Bob Dylan和Neil Young。Bob Dylan是著名的抗爭歌手,與Neil Young一樣時常關注一些政治議題,奈良很受他們歌曲的歌詞影響,反越戰的、反體制的,他說自己喜歡這些有故事性的歌曲。2010年在紐約舉辦的奈良美智回顧展上,策展人也以孤獨、音樂及反叛三種元素,貫穿他多年來的創作主題,可見音樂在他生命裏有重要位置。
Baby,Baby,I feel Black, I feel Blue!Let’s Go! 奈良作品裏出現的字句並不止於字面意思,往往有多種詮釋。
不善表達 畫筆代說心底話
奈良1987年畢業於愛知縣立藝術大學,翌年到德國開始了十二年的留學生活。早期他的作品比較廣泛、多元化,現在則越來越集中在小女孩和白色小狗等,因此也成為他最為人所熟悉的作品。他不善於表達,倒是畫筆下的小女孩表情豐富,或可愛或反叛,他說小女孩的臉孔和眼神是自然出現的,很多人都說小女孩的眼神有所變化,奈良則笑說自己並不察覺。
奈良的作品時常會出現一些口號或標語,像這次展覽作品《Life Is Only One!》,伴隨小女孩及其手中骷髏頭的,就是同名標語。南條史生說奈良對文字的觸覺很強,「他放在畫作的字句是有多種詮釋的,能啟發別人很多東西,他很善於選擇這些詞語。」如何理解他的作品當然見仁見智,有人會直呼小狗很可愛,有人則會思考它為何是這種表情。他坦言:「有人生閱歷的人會更易看到作品的底蘊,當然年長並不代表看得透,小朋友也可以一矢中的。」在紀錄片《Traveling with Yoshitomo Nara》裏,一位七歲韓國小女孩在分享會告訴奈良,她在悲傷時會呼喚他的名字,奈良很感慨,由衷道出當晚數十名觀眾,唯一真正從內心看他作品的,只有那位小女孩。
在南條史生看來,奈良最有趣的地方在於他是一位沒野心、沒計算的人,「他很純粹地從心出發,去畫自己想畫的東西,這種單純打動了很多人。」雖然奈良總是畫重複的題材,但在南條史生看來卻是不盡一致的,「他很是一位感情纖細的人,用內觀的視點去刻劃世界,呈現表象底下常人看不見,但他感受得到的東西。」難得的是,奈良即使在商業上獲得成功,也依然以純粹的心態創造作品。不太變化的或許還有他的性格,奈良是個內斂的人,即使與他面對面交談,也不太容易把握他的情緒。直觀的感覺是他說話時帶點害羞,笑起來更有幾分靦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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