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港攝影師Michael Wolf拍攝後巷十多年,常人眼中骯髒發臭的後巷,是他的樂園,他每天都會在後巷拍攝。「後巷是香港獨特文化,反映這城性格。」上月政府豪花數十萬請來塗鴉藝術家「美化」觀塘後巷牆身,將後巷變為行人路,改善區內人車爭路情況。觀塘藝術家認為美化後巷只會與活化工廈一樣令樓價租金上升,行人路擠迫問題源自區內不斷新增的商業大廈與人流,應從觀塘發展着手,而不應單靠後巷來解決。Michael把這一切看在眼中,「行人路有更多空間,會否是為了吸引遊客,方便他們前往商場?」
「香港每年有逾四千萬內地遊客,這些人不會對舊香港有興趣,為的只是購物。政府為迎合,一心想將香港變成商業樞紐、旅遊天堂,代價是城市性格慢慢消失,香港的獨特文化也會消亡。」不只是觀塘,類似重建發展的事情幾乎在香港每個角落發生。在中環,結志街百多年歷史的街市即將消失,在推土機下苟延殘喘;在深水埗,一幢幢舊樓正在被清拆,士多人情味即將成為回憶。看着如斯改變卻束手無策,港人心傷,Michael也感慨,「整個城市不停在改變,那個曾經吸引我停留的香港已漸變陌生,我們熟悉的舊香港,二十年後將不復存在。」
常人眼中再普通不過的地拖把,在Michael看來卻是有趣的日常生活文化。 毫不起眼的彩帶綁成一排,成為後巷一道亮麗風景線。 手套錯落有致,畫面看起來非常有趣。香港的寫照 「後巷狹窄但富生命力」
這令人想起電視劇《天與地》裏,Joe Junior的金句“This city is dying”,如溫水煮蛙般,所有東西正慢慢衰亡。「最近一年我經常見到食環署人員及清潔工人在清潔後巷,但即使一個月內被清潔,之後還是會出現,因為根本不夠空間。」Michael一矢中的,觀塘後巷「美化」一個月後,雜物、車輛果然又出現在後巷裏。別人眼中骯髒有異味的後巷,在他看來卻處處精采。「我對他們如何使用空間非常感興趣,清潔工人用不同方式來晾曬衣服、手套、拖把,這些都是日常生活文化,而手套、拖把、衣架、彩帶看似雜亂,卻又拼湊出美麗的幾何圖案。」
Michael說他經常帶外國朋友到各區後巷,身邊港人朋友首次踏足後巷也是受他影響。「每棟大廈都有後巷,它其實也是香港的寫照,反映着這城的性格,狹窄而有生命力。」這天他帶記者來到銅鑼灣霎東街一條座落於店舖與店舖之間的後巷,剛走入後巷已撲鼻而來一陣酸臭味,他卻早已鑽入後巷,回頭介紹,「這條後巷我最近兩個月才發現,但已來了四五次,每次來都有新發現。」他邊走邊和後巷裏休息的廚師打招呼,「看,這裏有個鐵線繞成的杯架,你看它多美麗,上次來也沒發現。」
用髮夾夾着香煙,以免手指帶有煙味,Michael說後巷裏滿是坊間智慧。
他在後巷裏來回走着,看到有趣的事物,便拿出相機拍攝起來,儘管這地方他已拍攝了數次。來到登龍街,他又興奮得手舞足蹈,「你可以幫我繙譯嗎?我想和那位理髮師聊聊天。」細問之下,原來這間小理髮店在這裏已開業四十多年,他又問起這裏的租金。「難以置信吧,四十多年啊!」Michael繼續興奮地拍攝,我忽然想起他在工作室說的那段話,「很多東西毫不起眼,但它的出現有其意義,當你知道事情背後的原因,會發覺很有趣。」他稱這種後巷文化為Vernacular,「它正是關於日常生活的文化。」
當日我們還到了波斯富街後巷及景隆街後巷,但Michael足迹遠不止此,腳印遍及港九新界多條後巷,從灣仔、銅鑼灣到深水埗、西貢。留在香港的日子,只要天氣許可,每天他總會帶着相機外出拍攝幾小時,穿梭在大廈與後巷之間,拍攝這種被都市人忽視的獨特文化。最近他時常在面書專頁上發佈他拍攝的後巷照片,有時是拖把手套,有時是衣架雜物,希望引起大家的關注。難怪問及最近的後巷計劃,他直言:「後巷的有趣之處就是沒人理,所有東西自然地出現,當政府帶着準則去處理這件事,事情就會變得太有規律和乏味,就像商場千篇一律。」
Michael形容自己正在剝洋葱,令我想起月中逝世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、德國作家格拉斯回憶錄裏那段文字:「剝洋葱的時候你一片片剝,過程總是讓人掉淚,但是剝到核心,才知道是空的。」香港何嘗不是如此,那些小區後巷猶如一片片洋葱皮,剝一層少一條,到最後你會發現這城市甚麼也沒有了。「香港是個追求物質的城市,政府一味講求發展,代價是某部份的香港正在消失。當事物失去,又開始很懷舊。我拍攝了很多建築物,我希望下一代不要在照片上才能看到石硤尾、深水埗是甚麼模樣。」
城市結構在改變 「小餐廳很快會消失」
回想二十一年前,Michael正是被這個新舊結合、高度密集的城市所吸引而停留,這些年他見證城市的變化。「城市的結構在改變,連鎖店逐漸取代大牌檔,小餐廳很快會消失,地產霸權越見嚴重。每次遇到三十五歲以下的人,他總會問人是否與父母同住。「十居其九都是與父母同住,你能想像嗎?因為年輕人無法支付昂貴的租金。如果有更多的遊客來,租金會繼續上升。政府不知道人們需要甚麼,只是簡單將社會分為有物業的人與沒有物業的人,有物業的人不介意樓價上升。沒有物業就只能繼續捱貴租。」
他舉例德國法國有租金管制,租金平均每年可能只有1%升幅,但香港卻是每年加15%甚至更多,他本身也深受其害。「我這裏的租金兩年加了30%,但相比這區已不算貴,東主很好人,還讓我講價少收2%。」租金越貴也罷,但換來的卻是居住空間越小。Michael有一輯拍攝香港建築物的作品叫《Architecture of Density》,拍攝時他故意裁掉天空和水平線,畫面上盡是密密麻麻的房屋,大廈間沒有間隔,呈現出生活空間的壓迫感。「我拍攝的不只是建築物,也是大城市的隱喻。」在這唯利是圖的社會,小店小市民不正正承受着生活的壓迫感嗎?但除了逆來順受又可以怎麼辦,這值得香港人深思。
http://photomichaelwolf.com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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